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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4)(1 / 2)

当我走进关着上官果果的那间羁押室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一个《笑林广记》中的故事:

说某个寺庙里,供奉有儒释道三教的圣像:先是至圣先师孔子,次是佛祖释迦牟尼,最后是太上老君老子。某天这寺庙里走进来一帮人:道士见了这塑像的摆放位置,马上将老君移到中位;和尚见了,又将释迦牟尼移到中位;秀才见了,又将孔子移到中位。各自搬得满头大汗,相互又打得不亦乐乎。

三位圣人显灵见状,自相说道:「咱哥几个原本都是好好的,倒被这些小人搬来搬去,搬坏了。」

笑话内容跟我遇到的眼前事不见得多契合贴切,但也足以表达了我心中的某些意思。近十几年来,国内如果有好事的评比一个「全国十大恶人」,我见过的、认识的且能进这个榜里面的,「冷血孤狼」夏雪平算一个,这个副相衙内上官果果也能算一个。

诚如我亲眼所见,面前的这位上官公子,竟然是个长得极其白净的男人,昨晚的一系列遭遇在他脸上烙下的还没结痂的伤痕,竟会让我多少有些心疼他细腻的肌肤。

这上官果果今年已经是二十八岁,且身为一个男人,皮肤看起来却竟然像是用奶油打出来的,而再看看我,尤其是从九月份到现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吹日晒,来年过了生日我才二十二岁,但现在的我,脸颊上就已经开始爆干皮、红肿发痒。

同时,即便现在的他身陷囹圄,头发却丝毫不乱,虽然整个人用后背靠着墙、坐在那张单人床上,看着眼前的不锈钢马桶怔怔发呆,但他的坐姿依然挺拔且沉稳,显得规规矩矩,姿势看起来倒比办公室里的不少警察规矩又好看多了。

「打扰了,上官公子。您怎么不吃东西呢?不合口味么?」

我搬了把折叠椅走进拘留室,之后关门又坐在了门口,见到地上摆着的餐盘里的食物——油条、豆浆、刚刚给他买的混味奶禄和羊角包——都完好无损地摆在那里,我又收回了一些对他的趋于正向的态度认知。玩绝食,很可能是一种不配合的表现。

不过这也算是好的了,以我之前对他的那些传闻的了解,在见到他之前,我可没觉得这人看上去会有如此的规矩。

当然,我也不敢说他就是个风度翩翩的礼节公子;但倒也不像我预想的那种,是个体态臃肿肥胖的、只会无能狂怒的官僚地主家傻坏儿子的模样,也并不是南港电影里那些不可一世、动不动打砸狂怒的帮派败类或者无良军阀式的形象。

上官果果转过头,眨着他那双明亮的无辜双眸看着我,抽动了一下他那似桃花般的嘴唇,皱着一双剑眉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喝甜豆浆,油条也炸得过头了,太腻;羊角包里的巧克力食用植脂末调的,有反式脂肪酸,奶禄里的奶油脂肪太淡了。当然,我说这些不是表示我挑食,我知道在这种地方能给我这些,已经算好的了……可我其实就是吃不下。」

接着他又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那只不锈钢马桶:「在这种地方,谁能吃得下?」

「是因为环境不好啊,还是因为心虚吃不下?」我先这样故意说道,纵然这家伙是心理学专业的洋硕士,我还是想试着率先压他一头。

「我没出过国,但我可是听说,伊尔大学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每年可都会组织去东欧、中南美洲和非洲贫困地区的冬令营跟夏令营,一般去的地方条件可都不会特别的好,有些地方想找点净水都困难。咱们这羁押室的条件,跟他们那边比,算得上星级待遇了吧?」

上官果果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并没有搭话。狭小的房间里,除了他和我各自仿佛一个藏着些密谋、另一个默念着兵法的试探般的呼吸,就是突然增大起来的暖风刮过风向板的呼啸。

「吃不下,咱也不能浪费,对吧?您不喝甜豆浆,这个给我;您这么大个人物,给个面子,面包和奶禄归你,不然我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说着,我端起豆浆油条来——我这会儿可是真饿着呢。

而上官果果听到了我说话时,故意强调的「一大早就白特意买了」这小段话,眼睛总算立刻露出了些许光芒,接着他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自己头顶的监控镜头,然后起身走到我面前,端起了饮料杯和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又用着半警觉半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却仍不说话。

——我最担心的事情就在这。

坊间总说,这个大员、那个老爷家的子女,都是一群只会骄奢淫逸、坐吃等死的废物,并强调自己必然比对方天才许多;以前红党专政的时候如此,现在两党和解之后还是一样。

我虽然也清楚,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确实是不公平的,但从小可以得到更多的、接受更好教育的、见到更广阔眼界的、不费力就调动更多资源脉络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智商为负的低能儿?

进到这间拘留室之前我就说,我最担心就是这个上官衙内有脑子;就以刚才这家伙的反应来看,他到底有多聪明我不敢说,但至少说他不是一个没脑子的人,并且他警惕得很。

想让他卸下心防,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您别这么紧张。局里都是自己人。」但我仍旧试着对着上官果果扬了扬下巴,试着让他放松心态,「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何秋岩,负责上官公子您的这个案子,今早刚通知的;同时,已经有人跟我打招呼了,吩咐我代他向您问好。」

没承想,上官果果听到我最后面这句话之后,双手却放下了,脸上苍白眼神犀利,什么都没多做,但他面前的空气却瞬间都像长起了一层刺:「谁跟你打招呼了?」

「上官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心里突然有点慌,不知道是触动了他哪片逆鳞;但还不至于乱,于是我又紧跟了一句,「这种事情,呵呵,还非得说得特别明白么?」

上官果果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上颚:「就我所知道的,我们家老爷子,在y省可没半点枝叶。」

「嗬,您替您家老爷子可谦虚了。y省不少人,可排着队想去攀上官相爷这棵大树呢。大早上,咱们省厅胡敬鲂胡副厅长跟我打的招呼。」我如实说道,接着抬头盯着上官果果的反应。

上官果果却开怀地笑了三声,又警惕地抬起头:「哈哈哈,就他?」

——我就猜,只提胡敬鲂的名字一点都不好使,否则,这上官果果从被转送到咱们市局来就不用这么绷着了;何况胡敬鲂跟他们上官家族关系如果够紧密,直接安排上官果果去省厅好不好,省厅又不是没地方让人待。

——当然,像沈量才预想的那种单纯的、如假包换的打溜须拍马屁可能还凑合。

我低头笑了下,用油条蘸着豆浆吃了一口:「我话还没说完呢,公子:咱f市有一闻人大亨,叫张霁隆的,您可认识?」

「听说过。」上官果果想了想,总算是又拿起手里的热饮料呷了一口。

「这个张霁隆是我大哥。他有个情人,名叫杨昭兰,跟冷氏集团的总裁是不一般的交情——下面的事情,上官兄还需要我往下细说么?」遇到这种事情这种时候,我就只能往张霁隆的身上编,即便他没给我打电话,但我却也能把事情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过也真是奇了怪了,出事的是红党的人,死的人里头其中一个还是他隆达集团聘请的法务部总监,可到现在,张霁隆竟然还能依旧一声不吭;若不是就在刚刚进到羁押室之前,我正好看到韩橙的朋友圈里,晒了一张张霁隆穿着她新买的banana republic毛呢风衣的照片,弄得我都有点怀疑张霁隆是不是也遭遇到什么不测了。

上官果果想了想,又把手中的热饮料放下,但几秒钟后却又拿起了羊角包吃了起来:「那到底是我姑姑从冷姐的渠道找上的f市这边,还是这个杨昭兰的父亲、贵省杨省长托那个张霁隆吩咐的你呢?」

紧跟着,上官果果又冷冷一笑,不屑道,「可千万别告诉我真是杨君实要你们这些警察照顾我。杨君实为人倒是挺世故的,待人接物向来若即若离又不偏不倚,可他几十年前在首都干部学校进修的时候,是给易瑞明当学生的。自古以来,弟子门生的情谊,远远大过一群人的面子。他杨君实跟我们家老爷子根本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块儿去。」

看来网上传说的易瑞明元首跟上官立雄不和的传闻,基本上是真的。

只是再往下的事情,我没兴趣听、也不敢听,看样子上官衙内也没兴趣说。不过貌似杨君实的名字,对我来说此时此刻确实要更有用得多。

于是我脑筋一转,立刻说道:「具体是谁让我大哥找的我,我就不知道了;您说的关于元首跟相爷之间的事情,说实话,以我这么个小刑警的身份和见识,我也听不懂。只是您想,以您的身份,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尤其还是在我们f市出的事,咱不聊首都乃至全国,只聊我们y省:上官公子,您说说,谁会高兴、谁会揪心?说破了天,杨省长在我们这儿是头把交椅、封疆大吏,但跟您家上官相爷比,根本不是个儿;说到底,杨省长跟您家相爷,毕竟都是红党的同志,总不能让蓝党那帮人、跟y省这帮地头蛇看笑话吧?您说呢?」

上官果果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我寻思着他总该松了一口气了。没想到他竟然又把纸杯放下了……

我心想,这下坏了,我是不是用错招数了?

而就在这时候,上官果果却突然别过身子去,把脸扭到了墙角那边,身子还一抽一抽的——我惶然以为,他是在笑我;过了差不多十五秒,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然背过身去哭了。

「您怎么了?」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又恢复了气定神闲。

「呜呜啊……呼……我必然是又给我们家老爷子丢人了!」上官果果抽着鼻子呜咽道,但同时,他又转过脸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看着我,然后又拿起了餐盘里的纸巾收拾着自己的脸。

「现在……呵……外面的报纸、电视、广播还有网上的新闻,肯定都是我今天这档子事情吧?尤其是全国各地都在地方大选的时候……呜……呼……他们那帮人……唉……更有得新闻报了!」

看他的纸巾不够,我又给他身边放上了一包面巾纸:「正是。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跟着你着急呢?」

上官果果擤干净了鼻涕、擦干了眼泪,顺手把废纸团丢进了面前的马桶里,但他的脸上依旧满是惆怅。

他闭上了眼睛,接着不停地叹着气:「唉……这外人,都觉着我成天花天酒地、无所事事而只会享受……呵……可他们哪知道,我从小受到的,是多么严厉的家教呢?从小我父母就专门请了部队里的人来用军事化方式训练我、管教我,我爷爷更是希望把他年轻时候在旧时代受过的苦、让我经历一遍,美其名曰『薪火相传』……唉……再后来,我就去了国外念大学,远离父母、远离人人都盯着自己的国内,再面对海外的那个花花世界,我一下子就成了被突然放进森林里的囚鸟,不知道该怎么撒欢了……是,我那些年,的确干过不少没边儿的、不着调的事情……结果从那以后,呵呵,人人就都以为我是个坏人,人人都以为,上官果果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十恶不赦的家伙……」

说着,上官果果还懊悔地摇了摇头,并苦笑了一阵。

「您别这么说,至少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不会相信那些传言、不会认为,上官公子您十恶不赦。」思忖片刻后,我依照我内心的想法,说了一句我自认为最妥帖的话。

「还有谁呢?」上官果果再次抬起头看了看我。

「当然是您家上官相爷。」我答道。

「呵呵,算了吧……我们家老爷子,早对我失望透顶了!当然,我也明白,就我之前闹出来的那些事情,确实给我们家老爷子在官场上掣肘不少,我也确实没少给他丢人……呼……要不是因为我,我们家老爷子,早就能跟姓易的分庭抗礼了。」

「您家相爷如果真的对您失望透顶,那今天就不会有人来跟我打招呼,让我问候您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

上官果果低头沉吟片刻,又抬起头看了看我,接着拿着那半个羊角包继续吃了起来:「说吧,我该怎么做才能配合你呢?」

「您不是配合我,是您得赏光配合一下杨君实省长。如果您听说过杨省长的为人,主动了解过他,您应该清楚,杨君实省长是个极其注重体面、是个爱惜羽毛的人。有些事情,不能省略,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走,您该告诉我的也必须的告诉我——这也是早上我大哥张霁隆跟我联系的时候,特地嘱咐我让我务必劝您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得知情,才能把事情帮到彻底;否则,这y省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嘴,很多事情故意遮着,反倒是没办法过得去。」

上官衙内惆怅地想了想,同意地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也是真倒霉!两件最晦气的事情,全他妈让我遇到了……」

「那就请您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看样子,上官果果倒是对我说的话相信了,所以我才敢进一步开这个口。

「那我有个请求……两个请求,可以吗?」

「只要不违反警察守则和其他法律的,我能帮的尽量帮。」

这个时候在我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哆嗦了一下:即使他提的要求不违法、不违反守则,万一他提出一些诸如要吃参燕鲍翅、要喝拉菲芝华士、要摆个电视看花花公子成人台、再找个按摩小妹、陪酒女郎之类的忙,这得该让我上哪去弄呢。

上官果果却一直面色阴郁地低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稍作思考后说道:「嗨……我估计,我们家的律师应该正在来f市的飞机上。请何警官帮个忙,告诉我们家的律师,我不想见他。」

这个要求,真心让我诧异。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在我跟着夏雪平刚抓到那个退伍特种兵周正续的时候,明明一个把不少警察用手雷炸伤的周正续都还嚷着要见律师;可这上官果果却提出不见律师,他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公子,您不见律师?您可知道么,现在所有事情看起来,都对您非常的不利,您正面对着两项谋杀罪名指控:一个是那位兰信飞先生,另一个,就是您的女友顾绍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想见律师。」上官果果抬起头,眼神忧郁地看着我,「我是清白的,我没有罪。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都对f市本地的各位警官很配合的原因。何警官,您说您能帮我,我非常感谢。」

「根据国家法律,您是有权利跟律师见面谈话的,我们警方也不会进行干涉,而且这是也算是必要的法律程序……」

说到这,我才突然害怕起来,这上官公子可别是拿见律师这件事来对我进行反向试探,因此我来不及咽唾沫,赶紧找补道:「少了这一环节,倘若被外头的人看出来有漏洞,我和那些跟我打过招呼的人,可都不好办。」

「但我就是不想见……」上官果果又想了想,道,「你就跟来人说,我不太想丢老爷子的脸,我想自己先反省反省;老爷子给我这个不肖子擦屁股的事情,做得已经够多了。这些话如果传了出去,应该不会让其他对杨先生有心的人做什么文章……而且我暂时也真没脸见任何我们家的人,我不想让父亲这时候再被人找小鞋穿。」

听罢,我只好点了点头。他说的话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上官果果的为人,也确实开始令我对他改观更多。

「那第二个要求呢?」

「哈哈,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这个』的习惯,」说着,上官果果横着举起是指和中指,摆成剪刀的姿势,对我问道,「请问何警官,您这边有么?」   「有是有,但是警局里的规矩,羁押室里不能抽烟。」

「哦……」

「不过对您,可以例外。」

我直接拿出了那包邵剑英送给我的香烟来,递给了他一根,又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但同时我又怕他搞什么幺蛾子,直接把打火机放进了自己的西装里怀口袋里,跟录音笔放在了一起,并扣紧了口袋的扣子。

上官果果似乎并不在乎我的举动,他倒是被香烟烟身上的商标跟那串字母吸引了,他抽了两口,好奇地问道:「这是秘鲁的香烟么?」

「上官公子果然懂行。是秘鲁的香烟,是个挺小众的牌子,叫……叫什么……」

「『juria』,这是西班牙文。呵呵,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个单词,在西语里本身是『淫荡、好色』的意思。」上官果果笑道,「但据说在南美洲,『juria』好像是一种草药的名字。这香烟里应该是加了那种草药来提味。」

「哈哈哈,怪不得这香烟抽起来的感觉,好像有股女孩的体香。」

上官果果突然对我侧目:「看不出来,何警官也是个懂生活之人。」

「谢谢。」

上官果果猛抽了一口香烟,任由尼古丁、焦油,跟其他香料灼烧后产生的化学微粒侵蚀着自己的肺脏,美滋滋地咂着嘴巴:「唔……品这香烟,最好能再配上一口九一年的克里米亚产的伏特加,酒中透着杏仁甜香的气味,再混合着略带丁香、茉莉外加麝香的味道,那感觉……啧,可没谁了!」

「上官公子对这香烟很了解,以前抽过?」

「抽过,但也就一次而已。我去我姑姑办公室的时候,看她桌上摆了那么一条,我就顺了两包抽了。啧啧,这烟真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而且抽舒服了,再抽别的,忒没味道。」

「意想不到的作用?」

「嗯!怎么,何警官有这香烟,难不成都不知道这香烟的作用吗?」

「啥作用啊……」被他说得我都有点慌了,可别是里面加了海洛因麻黄碱之类的东西。

「嘿嘿,慢慢的,你就知道了。」说着说着,上官果果又突然十分戏谑地看向了我,「说起来,我姑姑可是个大美人。像何警官这么帅气又干练的年轻男生,正好是我姑姑喜欢的类型,她可是会对你很钟情的。况且我们上官家族最近真的缺人,尤其是需要形象好、又有能力的。在f市这么偏僻的地方,当一个小警察多没意思,何警官要不要来我们家试试?」

上官果果的姑姑上官丽萍是个大美人,这点我认同,但同时我又一股脑地把思绪绕到了魏鹏和余佑君这两人的身上,这难免会让我的心里别扭些许。至于说让我给上官家族干活的邀请,别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事,我反而觉得是这上官衙内在消遣我。

「承蒙错爱,您姑姑的事情,咱们就先不聊了吧。上官公子,您还是跟我说说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上官果果收起了笑容,安静地喝了一口奶禄,抽了一口烟,缓缓叙述道:「十天前我来的f市。我的那本《堕落象牙塔》不是马上要拍电影了么?角色已经敲定……原型事件发生的的地方就在你们f市,再加上我跟小仪在f市这儿还有常年住的酒店套间,所以我也让他们把拍摄地设置在了你们f市——我喜欢这个地方,我了解你们f市,就像我了解生我养我的首都、还有我的老家白银谷一样。」

「而到了f市以后,我跟小仪每天都在忙着根本地的摄制团队、投资公司、广告商、电视台接触。说起来,你们或许不知道,小仪喜欢读小说。你们f市本地有家名叫『墨林厢文学网』的网络文学出版公司——就是那个先前给《残花弄影》做出版宣传的那个公司,在原来那位老板出问题之后,墨林厢就是由小仪她们家出资收购的。所以这十天里,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忙,白天我们忙着各种洽谈拍板,晚上她回家,我则是跟着那些合作方,还有一些其他相关人士一起应酬——也少不了f市本地三个党派的一些政客,当然,还有很多是从你们d港、g市和q市来的。我每天都会应酬到很晚,你如果查一下『仙乐大酒店』的『博源厅』、『苗蕙厅』和『盛世皇朝』的『蟠桃园』『群英会』宴会厅的出席人员名单,你就知道我没说错,我们这几天的应酬,都是在这四个地方举办的。」

上官果果说起话来,多少让我觉得磨份得很,而同时就在我马上要对他发问,他的女朋友顾绍仪怎么没跟他一起去应酬的时候,正巧,上官果果又说道:「唉……小仪生性恬淡,还有点宅,她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善于社交。小时候我们俩就认识,从小她就不怎么会参加任何的应酬或者聚会。哪怕是跟我在一起之后,在我给她举办的生日宴、还有我跟她的订婚宴上,她也不过是吹完了蜡烛、切了蛋糕,或者在众人面前接了我的戒指、照了相片之后,就拉着我一起到别处过自己的闲暇时光去。所以,这几天我在外面应酬,她就自己在酒店里宅着等我回去。」

「您二位的感情,可还算好?」听他说到此处,我马上岔了一句问题。

「何警官,你是觉得,小仪不愿意跟我在公众场合之下出双入对,就是跟我同床异梦的象征么?」

这句突兀的反扣水盆,顿时让我警惕了两倍:「呵呵,我可没这么说……」

只听他解释说道:「小仪不喜欢应酬、不喜欢闹腾,纯粹是因为,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如果周遭的环境嘈杂一丁点,她的血压跟心率就会出问题。因为害怕噪音,她这辈子连飞机都没坐过。而且一般的聚会、饭局上,宾主之间会翻来覆去地提杯敬酒,因为她的心脏病,小仪滴酒不沾,所以一般情况下的应酬她都不会去。」   上官果果微笑着看着我,但紧接着,脸上的甜蜜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惆怅,「我们俩的感情,可以说是到了羡煞旁人的境地。唉……我也不是自夸,呵呵,我俩从小就认识,但是我俩在一起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很长;两三年前的时候,那还是她追的我……唉,当时我在环线立交桥上的那档子破事被人曝光了,本来我是想跟着当时跟我一起在车里干……干那个事情的那个姑娘一起面对的,我其实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老话说得好,『婊子无情』,我这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媒体,她却趁着乱,远走他乡了,还帮着『转轮教』那帮人连真带假地爆了不少我们家的料,听说现在在巴拿马,跟了个早先就逃出去富豪当情人。我那段时间可以说低落得很,正巧就在我来d港这边散心的时候遇到了小仪。我万没想到,她居然能倾心于我,并一直对我不离不弃。得情人如是,夫复何求。几年之前,荒唐的事情我确实干了不少,可自从有了小仪,我就一直在收敛我自己,所以我也挺愿意照顾她的……」

「我知道了。请您再讲讲昨天晚上的事情吧,昨晚您应酬之后回到长岛酒店之后,您都做了什么?」这上官衙内也真是厉害,如果我再不赶紧拦着点,他都能把话题带出去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说的话,倒有多半可能是真的,两三年前他跟这位矿业大王的女儿开始恋爱之后,上官果果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负面新闻;当然,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为爱管住自己了,这个还是值得商榷的,而且按照网上那帮人的说法,毕竟如果这个上官衙内再出点什么事情,国家行政议会大会就有借口,直接把他老爹弹劾掉了,同时红党内部还有一系列的审查等着他们上官家族呢。

「嗯,抱歉……」

上官果果抽了口烟,又喝光了那杯奶禄,继续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参加完昨天晚上在『盛世皇朝』的宴会之后回到酒店,一进门就看见小仪倒在迷你吧前的地上,她的后脑还应该是撞到了迷你吧的大理石台,石台上面……有小仪的血……而她的血也流了一地,整个人已经身体冰冷……我当时很慌、非常慌,我给她喂水、做心脏按压复苏、为她做人工呼吸,却……唉……却都没有半点办法。于是我赶忙打了酒店的前台电话,我知道他们有急救工具;可是……七分多钟以后,等他们到了,小仪也彻底停止心跳了……」

看着上官果果越说越泪眼潸然的样子,再想想刚才他还在跟我就着香烟的事情上谈笑风生,我心里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浓重的同时,也越发地觉得不舒服:一个人遭受到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被逮到了警局、面临的还是谋杀罪名指控,他的情绪,可能在短时间内变化得这么快吗?

「然后呢?」我故意把他的话往下引。

「然后……唉……」上官果果嗫嚅了一阵,接着却只是啜泣跟叹息,并没再往下说些什么。

羁押室里沉默了三分多钟后,我究竟是沉不住气了:「然后你为什么打晕了那两个前来帮忙的保安?——哦,对了,从抓捕你的分局的同事的记录上来看,你先前跟酒店前台打电话时候,说的是需要急救帮忙,可怎么等他们人到了,你却又让他们帮你作证了呢?」

上官果果擦了擦眼泪,哽下一口气,抬头看着我:「我当时是真的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呼,而且事情,也并不像何警官还有你在分局的那些同事们听说的那么简单:那两个保安来到我房间之后,是给小仪用电击仪器做了强制心脉复苏的,同时也测量了一下小仪的血压跟心率——他们来的时候,小仪的生理体征已经都没有了……她在那一刻,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了……嗨!都教我之前作孽太多了!或许,那两个保安其实也应该是好心吧,他们在看到大理石吧台和地上都都有血迹、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小仪后脑部位的创伤,再加上他们一直知道我是谁,听说我我之前几年少不更事时候做过的那些破事儿,于是他们两个,便都很主观武断地认为,是我杀了小仪……可问题在于,在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其实正巧看见他们那两位就在酒店大堂的值班岗上跟其他的保安和服务员聊天,好像还喝了点酒……呵呵,我也是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当时能注意到我刚回酒店……可他们偏偏就认定了,小仪是我杀的,还要把我带到警局来……我不想伤害他们……嗬……我完全是……是出于下意识吧,我也确实跟着部队的专业人士学过几年功夫,所以三下五除二,我就把那两个保安都打晕了……」

「然后您就逃出了长岛酒店,一直开车开到了天翔路跟滨松街附近?」

「是……我……我当时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想到心越乱越慌,越容易出事,竟然还出了车祸……」

「您当时没想着马上报警,叫急救车来再看看能不能抢救一下你的女友吗?」

「我说了,我当时实在是慌乱到不行!而且……即便是两个保安而已,都怀疑是我杀了我女友;万一警察来了,他们……你们也认为,是我杀了小仪,那我该怎么办?」上官果果有些急躁地冲我大叫道,接着又把香烟放进嘴里,猛吸了两口后,把烟头摔进面前的马桶里,随后他又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确实六神无主了……」

我站起身,看着身旁的上官果果,然后也把手里的烟蒂扔进了马桶,然后按了按冲水钮,连着冲了两次水我才作罢。

「然后呢?您出了车祸,但为什么不等交警处理现场,怎么跑去兰信飞的家里去了——对了,您之前认识兰信飞么?」

上官果果对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之前都没见过本人,连照片也没见过,」随即,他还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简直就像是在诉说自己情敌的事情一般,「哼,虽然我们家自己也有律师,看着我长大的,但我还真的想地图炮一句:当律师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也不太喜欢去关注律师们的事情。」

加完了这一句话,上官果果又如梦方醒般地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然后继续讲述道,「昨晚本身地上就一半雨水一半雪的,我心里也十分的慌乱,没承想……当然也是情理之中地,我开得虽然不算快,但居然就出了车祸……警察把我从车里拉出来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现在想想,当时他们可能只是认出来我是谁,毕竟我跟那位王校长一样,我的这张脸早就是全网头条的常客了;可当时以我那心理状态、我刚遇上小仪突然暴死而我又被保安怀疑杀了小仪的事情,再被俩警察那样不停地盯着,我当然就有点慌不择路了……更别提我还受了伤。昨晚刚出车祸的时候,我这额头前面都是血。眼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跑过来围观,而且大都在关注着我那辆被撞坏的车子,于是我找了个那俩交警疏忽的当口,就立刻跑掉了。正正好好,旁边的那个高层公寓里有人出来,我趁着大门没关上的时候,就跑进了楼里……」

「那你又是怎么去了兰信飞的家里,遇到了他的妻子万美杉的?他们家可在九楼呢。」

「这我该怎么解释?」说到这,上官果果立刻变得焦虑起来,「可能我这么说,听起来特别像编的,可就是这么巧合——我跑进楼里之后,本来也没打算能去那家住户那里去躲一躲,这种高层豪华公寓,一般一楼都会设有门禁。我只能跑进一楼的垃圾间,看看回收废纸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止血的……」

「您也真不怕伤口感染?」

「以我当时的情况,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恰巧,我一推开垃圾间的门,就遇到了那个女人。大半夜11点的,一个女人穿着睡裙跑到楼下倒垃圾,呵呵,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大对劲……我一开始没想着搭话,本来就像在垃圾间里好好躲着的,没曾想我也被她认出来了,她还说她一直都很喜欢读我写的小说,而且她在看到了我额头上的伤之后,还十分热切地表示好奇,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帮什么忙。我看她一介女流之辈,看起来人还挺善良的,于是我便先跟她说,我需要处理一下伤口,所以,她就带着我上楼了——而且她好像看出来我遇上了大麻烦,于是还给了我一本《世界时装汇》杂志,让我用右手拿着挡在额头前,还让我把我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我俩就是很熟识的朋友了,如果有人要查监控摄像的话,也不会怀疑什么。」

——呵呵,也不知道究竟是另一个拘留室里的万美杉当时真的这样出的主意,还是眼前的这位上官衙内就是在编谎,短时间内如果真能做出这样的建议和举动,倒是都挺有心机的。

「那么上楼之后,你们之间又发生什么了?」

「上了楼,她便给我用酒精跟纱布、白药帮我处理了伤口,我脑门上的这块纱布,就是她那时候帮着我处理的。她给我处理完了伤口,我才彻底觉得这个女人真的可能是个好人,看她住的地方挺不错的,我想她在f市多多少少也应该有点能力,所以我便将之前我发现小仪突然离世、我又被人当成杀人犯的事情,全都跟她说了……正巧这时候,那幢高层公寓的物业经理带着警察去了她家门口敲了门,她便示意我躲到玄关后面,而自己去应付物业跟警察——我其实还挺想藏着他们家卧室的,可没想到我刚要往卧室进,却被她拉住了。我看她面有难色,心想可能是不方便吧,一个陌生人闯进人家的卧室是不礼貌,而且人家是无偿无私帮助我,便也没多想,就立刻绕到玄关后面、躲到了她家客厅。可一进客厅之后,我却又看到,她家里客厅中央的那台茶几,玻璃茶几面竟然全都碎了,满地都是玻璃碴子;而且在沙发旁边电脑桌下面的废纸箱里,还有刚烧过的、却没烧的彻底、又被茶水泡了的照片……等她应付完了警察,我才对她问询了一下那茶几是怎么回事,而她只是含糊地说,那是她不小心砸碎的……至于照片的事情,我也没多问,她自己也没提——我自己这边还一屁股事情呢,于是我也就没多想。」

「那当时她老公呢?她领你上楼的时候,就她一个人在家吗?」

「我……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一直表现得要么淡定、要么单纯地悲伤的上官果果,脸上终于有了慌乱的内容,语言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我其实当时也有点觉得不对劲:一个女人大半夜的家里没人,去楼下倒垃圾干,再加上她那台碎掉的茶几……我……但我当时真的没注意她的事情,只着急自己来着……而且我还没反应过来呢,小仪就死了,我从长岛酒店里跑出来之后,她的尸身就一直那么在那躺着、凉着,我当时也是越想越愧疚……其实我当时,有那么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去找警察自首了,毕竟人不是我杀的,小仪也确实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她对我挺好的,她死了,我也得对得起她;而那个女人,却把我拽住了……」

「你是说,你想去找警方自首,可万美杉却突然把你拽住了?」

「是的。其实本来我就没想好,我到底要不要自首,她及时把我按住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叫做『及时』……她来到我身边坐下,在一直安慰我……她说她理解也相信我说的是真的,我可能就是被那两个保安误会了;但如果那时候我就那么出去了,以我昨天两次突然跑掉的表现、再加上当时我的情绪和精神状况好像也有点失控,我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糟糕……而且她说的也对,毕竟遇上这种事的是我,以我前些年做的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如果被舆论闹大,假的也成真的了。她劝我别去自首……而她还说,她老公是着名的大律师,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说成活的,她还说,就算是我真的杀了人,如果能给她老公足够多的钱,他老公也能帮我脱罪;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就在她家留住了。而且我也挺好奇:敢如此夸下海口的律师,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没几分钟,她家的门铃又响了……然后她开了门,把人领进来,对我介绍了一下:那是她老公,着名的大律师兰信飞;随后又转头对那男人介绍了我一番。那个男人正好是那几张还没烧完的照片上面的人,于是我就顺着眼前看到的事情猜想,刚才这两口子可能刚吵完架,然后这个兰信飞冷静了一圈之后又回家、跟自己妻子和好了吧——哼,他一开始还真误会了我和那个女人的关系,而经过那个姓万的女人解释了一番之后,那男人也很慷慨地跟我保证,他一定会帮我,并且先让我在他们家休息一晚,明天他就会派人看看长岛酒店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后,他们二人就进了卧室,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说到这,上官果果疲惫眯着眼睛、张着嘴巴、吃力地深呼吸着,悔恨之意一时间全都挤到了他的眉梢:「我原本真的以为,可能这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就在那时候,说巧不巧,我一个不经意抬手,竟然碰到了电脑桌上的鼠标——我看到了她家电脑屏幕上的屏保和桌面壁纸,那是那个女人的夫妻结婚照;而两张照片上的新郎,全都不是那个时候刚刚进屋的那个男人!我这才明白,那个男生根本不是兰信飞——我就说嘛,能跟那个老混账色狼王八蛋魏鹏齐名的兰信飞,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呢!我以前不认识这个兰,我只是听说他年轻有为……算算年龄,他好歹也该三十三、四岁了,可那个男生才二十多的样子……」

——什么!还有第三个人?

「那个二十多岁的男生,他长什么样?」我立刻问道。

「哎呦……这可怎么说呢?我在首都是很少见过那种类型的男生了……你别说我搞地域歧视,但他的模样真的是个很典型很东北的小混子打扮——就是身材很瘦、看起来半阳不阴的,穿个淡蓝色高领毛衣,留了个『炮仗锅盖头』发型,下面是一条黑色紧身裤,脚上还是一双很扎眼的黑色白沿儿高帮板鞋——我没记错应该是阿迪达斯的限量款,625一双,我记得清楚是因为我之前也买过一双,价格贵、看着漂亮,但是那双鞋特别磨脚踵和小脚趾,穿那双鞋跟上刑一样。」

梳着炮仗头、爱穿鲜艳的淡颜色的衣服还紧身裤、脚上又是白崖子板鞋、身材又很瘦……还跟万美杉有关系……

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上官果果说的是谁了。

「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反应过来,我好像确实来错地方了,我这是主动跳进了一个圈套里;于是我马上想要离开,我想着去自首,怎么都要比继续留在那户人家里强吧;但就在我刚把房门打开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人在我后脑勺上用木棒还是什么东西猛揍了一下……一瞬间我就两眼一抹黑了……呼……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被人拖到了客厅里,而在我面前,那台碎掉的茶几和玻璃碎片上面,正躺着兰信飞本尊,并且我的手上,也都是血……但还没等我反应过味儿来,那个女人就带着警察回来了……再然后,我就从那附近的分局带到了这……」

说着,上官果果又满脸可怜地望向我,「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没杀人!小仪怎么死的我也不太清楚、我也不知道!而那个兰信飞……我估计早就是被人杀了的,说不定就被那个姓万的女人藏在卧室里的!所以警察第一次跟物业经理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才不好让我进她的卧室呢!」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当然,我点头也不是表示我就此相信了上官果果说的话,但我现在的人设就是上头派来帮着他做特殊情况的疏通工作的,所以我必须得稳住他。

而下一秒,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我便又对上官果果问道:「上官公子,您说的那个跟着万美杉坑害了你的那个男生,他后来去了哪呢?」

「我不知道……啊呀,是不是趁乱跑了?我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事情……何秋岩警官,我也不需要你听我姑姑、或者那个杨君实、胡敬鲂的,让你帮帮我之类的话了!我敢保证我自己是清白的!只要你们能把那个炮仗头男生抓回来,就能证明我根本无罪了!」

这下一来,我的心思反而全都乱了。因为其实根据我在进到这件羁押室前、我从监控录像上对上官果果的观察、还有我一进这间单间之后,对他的初步接触,我预想的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误杀,也就是上官果果失手杀了顾绍仪和/或兰信飞;哪知道现在然还涉及到第三个人,而且就目前来看,上官果果说的话大致都是条理清晰的,而且从他的表现和情绪来看,也基本符合逻辑。

但我还不能完全判定,他说的东西就是真的,而且我还想再试他一手:于是我打开了手机,找了三张快手播主的照片:「你看看,昨天你见到的那个被万美杉谎称是自己老公的男生,是这个人吗?」

上官果果凑到我的手机前,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不是他,长得一点不像。」

「那是这个人么?」

「呃……也不是。」

「这个呢?」

「这个……对!就是他!错不了!他本人有点黑、额头很饱满、但是脸颊上有麻子!而且眉毛挺浓的!」

——第三张照片上的那个人,正是我那初中同学、在聚会时候跟万美杉一起跑到厕所隔间「激情洋溢」的田复兴。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我对上官果果说道,可虽然我脸上平静得很,内心却早已万般波澜,「这样,上官公子,我们可能得先委屈您三天,只能把您先安排在这住着,当然,沈副局长已经把您的到来当成现在咱们市局的头等大事了,随后我也会安排制服组的员警来照顾您,您看……」

「什么?我是不能出去吗?我不是把我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你了吗?」

「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任何事情都得有个调查过程。您不是也清楚么,外面那么多眼睛都盯着您、盯着红党,因此越是这样我们就越得谨慎。」

「那好吧。」上官果果叹了口气,却仍然不作不闹,「那我就待在你们这了。」

——却在我合上了折叠椅准备从这间拘留室中离开的时候,上官果果又突然叫住了我,并且用着一种冷森森的坚毅的目光注视着我:「何秋岩警官,您可一定得给我个清白啊?」

「您先休息。」

出了拘留室后,我立刻找到了一直在隔壁操控室进行监听和观看监控的胡佳期跟白浩远。

「赶紧给我一口水喝!渴死我了!大气差点没喘上来!」

白浩远见我如此慌张,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我也没来得及等他说什么话,直接抢过了手中的矿泉水瓶,一口气就把里面的水喝得见了底,甚至我隐约感觉似乎有个身影从里面的小机房里出来,从我背后迅速走过、并且像故意躲着我一般地离开了这羁押看守操控室,我却完全慢了两个八拍才发觉。

我这么大的反应,确实是被上官果果给吓出来的——其实刚刚试探性地问话的时候,整个过程其实都还好,但是最后他在我临走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再加上他那阴冷的目光,实在是让我的心里面毛了一下。

我从小也算是见过不少大人物的,而从九月份开始到现在我也的确见过了不少杀人犯,可是他们那里头,没有一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会很驾轻就熟地传达出一种「视生命如草芥」的怨气的。

「您可一定得给我一个清白。」这句似嘱托、似请求、似询问又似命令的话,仿佛是他反过来对我下达了一份通牒:言下之意,如果我不给他上官果果清白,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看,如果上官果果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一点问题都没有,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那他至于如此之怨么?

当然,也可能是我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秋岩,受惊吓不轻吧?」等我把气喘匀了之后,胡佳期才关切地对我问道。

「妈的……毕竟他爹是上官立雄。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说实在的,刚进去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扑过来跟我打起来,所以我在进去前一直犹豫要不要把手枪保险打开……」我仍心有余悸地说道。

「哈哈哈……」在一旁把脚丫子搭到了桌子上的白浩远立刻笑了起来,「要么我说你刚刚进去之前,在他门口晃悠半天干啥呢……要我看,这家伙没那么厉害,瞧瞧他那样子,富贵人家的公子王孙,都娇生惯养长大的,肯定一身的富贵病。」

「那可说不好!别忘了,他可是昨晚把长岛酒店的俩保安同时揍晕了的,我可不敢托大!」

「不过你的反应倒也真行,」胡佳期在一旁夸赞道,「你能想出来往张霁隆和杨省长身上使活,而且还真把他镇住了。」

「呵呵,张霁隆那么大个人物,我不能让他白跟我交朋友啊……但我也是误打误撞,好在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要是杨君实在红党内部真的跟上官家族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那我早就废了。再者,地方大选的事情,无论他是谁儿子他都得好好想想,尤其是现在出事儿的是他,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搞不好红党在全国的全面执政基本盘都得出问题,换到古代,这可是动摇朝纲的事情。这兄台不怕我、不怕咱们f市局、不怕咱们y省的警察,那么因为他导致红党集体下野,这事情他怕不怕啊?」

「那倒是。」胡佳期点了点头。

「哼,真要是这样,我保证他爹能活剐了他。」白浩远一边擦着手上的枪,一边优哉游哉地说道。

我揉了揉眼睛,琢磨着心里随之而来的一大堆困惑,又睁开眼分别看了胡佳期白浩远这一对儿各一眼:「话说您二位,对咱们这副相衙内刚才说的这番供词都有啥看法没有?」

「这个……」胡佳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刚才听他说的那些话,从逻辑上来说挺合理的,而且言语之中也没什么硬伤……但是光从她说的话是证明不出来什么的吧?」

「是啊。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家伙说的话,有点太符合逻辑了吗——情理之中又把自己都给择出去了:一进家门发现自己妻子丧命,叫来保安、保安刚好怀疑他是杀人凶手,他打晕保安之后刚好在万美杉和兰信飞家楼下出了车祸,上楼之后又刚好是闯进了——按照他说的——万美杉给他设的陷阱之中。这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

胡佳期也连连挠头,想了想她又扭头看了看右侧身后悠闲的白浩远:「我说那『驴小闲儿』,你有啥想法没?」

「驴小闲。」——她对白浩远的称呼倒还真有趣;不过「小闲」这俩字我觉得白浩远还称职;至于「驴」这个字,呵呵,顶多是从耐力上还有的比,外形和体积就算了,要不然那天欲火焚身中的胡佳期见了我的小帐篷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心乱神迷起来。

只见这「驴小闲」打了个懒瞌睡,眯着眼睛看着胡佳期道:「来前儿我不是都说了了么?我这回只出力跑腿儿,不出智商。我现在身子骨累着、魂儿也没醒过来,脑子自然也是没清醒。况且,就我这点脑细胞,上一个关于罗佳蔓的案子我早就累没了,姑奶奶,您就让我缓一缓行不行?」

「呸!你管谁叫『奶奶』呢?」本来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的年上姘头,又是被丈夫先抛弃的,尔后听说跟她有过交媾经历的亲儿子,后面几回见她却也不再管她叫一声妈,而是叫「淫贱的老女人」,所以她平时大凡再听见跟「老」有一点关系的字眼儿,她都会难受半天。这会儿胡佳期一听白浩远顺嘴跑出来的称呼,脸上顿时红了少许。

「诶呦喂!我错了!」白浩远立刻睁大了眼睛,身上的睡衣倒也有一半化成了脑门上的汗,胡佳期哀怨的眼神,弄得他连连扇自己的巴掌,「你不是『姑奶奶』,你是我妹妹……女儿!你是我女儿好不好?乖女儿?」

「滚蛋!哼……谁是你女儿?噗哧……」

胡佳期跟白浩远打情骂俏这一会儿,她的双手便从桌上抬了起来,我立刻发现,原来她一直在用手压着自己笔记本上的几行字。她正为刚刚那句「姑奶奶」上头,白浩远也正说着骚话哄她,注意力便全不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我一见便直接拿了起来,只见上面如是写着:「-回去时间、心脏病。-保安怀疑?-出酒店掉头?-第三人!打不过第三人?-兰具体死因。」

我仔细辨认了一番,字确实都是胡佳期写的,但是从刚刚上官果果说的话里头挑骨头的角度,怎么这么的不像胡佳期。

「姐,这些都是你写的?」我对胡佳期问道。

胡佳期一回头,看我捧着她的笔记,也不再气那个「姑奶奶」的词儿了,立刻而是紧张地把笔记本从我手上拿了下来,随即合上也不是、继续摊开也不是;另一旁的白浩远没她这么紧张,却也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多多少少也有点不自在。

「这具体都是啥意思?」

「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听咱们这位上官衙内说到哪,我就写到哪的——这……第一个么,等下鉴定课的小吴过来了,找咱们一起去现场也好,等他们的报告也好,咱们都得看看这个顾绍仪,到底有没有心脏病,是不是?而且她的死亡时间,跟上官果果自述的回家时间前后距离到底是不是挺近?调查一下上官回酒店的时间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个点儿?」

「那什么叫『保安怀疑』?佳期姐你是的意思说,你认为那两个保安有杀人嫌疑么?」我思考片刻,故意对胡佳期问道。

「呃,不是这个意思……」胡佳期稍加思索,对我解释道,「就是,赶过去之后,那两个保安立刻怀疑可能是上官果果杀了顾绍仪,他们俩为什么能那么笃定?当然也不排除那两个保安有嫌疑可能,等下我们去长岛酒店的时候,一定要调查一下的。」

「『出酒店掉头』……你是说,上官果果出酒店之后的路线不大对劲是吧?明明出了长岛酒店就可以一直朝着顺向开车;他偏偏要掉个头,把车子朝着逆向,直接开到了滨松街附近。」

「对啊,原本问话之前,天翔路分局的报告上是以为,他最开始是想往浪速广场开的么。如果他是有目的往滨松街开的话,那就得查查他是要去干嘛了?而且,很可能他是不是本来就认识万美杉或者兰信飞、只是他故意编谎话呢?」

「长岛酒店出了门,如果想往浪速广场、滨松街那边开,用得着调头么?」我故意追问道。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总去滨松街那边。」

实际上,这是我故意给胡佳期挖的一个小坑。她连长岛酒店的位置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有这么推测的上官果果把车开出酒店以后是需要调头的?

——我拿出了手机,查了查地图,不过果然,长岛酒店靠近一个小路口,如果想朝着浪速广场方向行驶,必须得先在和解路那里掉头,沿着反向开车,顺撇下去走右岔口才能到天翔路。那看来上官果果这车子可不是随便开的,很可能他是有目的。

「我的好姐姐啊,白师兄早上还说你越来越稀罕弟弟我了,这怎么有招儿了,还跟我这藏着掖着呢?嗯?你刚才还跟我说你对上官衙内说的话没有什么思路,你看看,这不是很有想法嘛!哈哈!」我假意对胡佳期称赞道。

「嗯,呵呵,我也就是随便瞎写的……」胡佳期汗颜道。

而坐在一旁的白浩远,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他的喉咙和脸颊却都在微微地动着,显然是有话不好说,而且整个人还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但实际上我已经清楚了,笔记本上写下来的这五点疑虑,应该没有一个是胡佳期想出来的。

胡佳期为人确实很心细,可以说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市局里,她的平均水平已经算中上了,但问题在于她只对眼前看得到的、具象的东西比较细心,比如现场的陈设和物证、比如嫌疑人被害人和证人的表情神态,但是如果涉及到事件,她就理不清了。

最典型的事情,比如最开始她着了王楚惠的道儿,以为引诱儿子跟自己做爱、就能拉进母子关系、并让逆反期的日子跟听自己的话,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她能不直接逼问,而只是利用观察就可以从自己儿子的表情、跟那小子房间里的蛛丝马迹等事物上,轻而易举地就发现那孩子对她这个亲妈确实有性爱方面的想法;但结果轮到具体处理问题的时候,就彻底拎不清了。

不仅没让自己儿子对自己敞开心怀,还被王楚惠忽悠着跟家外头的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还是跟白浩远聂心驰两个男人玩了乱交,并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样就能「诱惑到」自己儿子了;结果最后却搞得一地鸡毛,虽说白浩远多少还算是个有良心的。

——而能这么在一个人说的话里,这么挑骨头的,并且跟我一样,确实很在意第三个人的存在,上官果果对付长岛酒店保安能一挑二、却打不过田复兴,还有兰信飞到底是怎么死的人,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大体上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想到这儿,我也没对这个事情多纠结,只是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唉,这案子不好搞啊!刨除上官果果跟兰信飞的身份这一层事情,这个案子的难度,可能并不比罗佳蔓那个案子简单多少……」

「那接着就该问讯那个万美杉了吧?」胡佳期拿起笔记站起身就要往操控室外走,「行了,小秋岩你就好好休息一会儿吧,这个万美杉我去会一会。」

「不用,佳期姐,」我立刻拽住了胡佳期的手腕,等我自己站起身后,我又冲她摆了摆手,「还是我去吧,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同学,虽说人肯定是会变的,但咋说也是知根知底;瞧她现在这样,如果是别的警察去找她问话,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让我去找她的话,多少也能跟她拉近点距离。您二位继续在这屋帮我盯着点她的反应就好了。」

此时的监控屏幕上,左边的万美杉又开始在自己的那间羁押室里发疯了,而且是站在床铺上冲着四处乱扔着枕头和被子、以及配送给她的硬纸牙刷、牙膏、香皂和搪瓷杯,还有刚才我给她带的奶茶跟面包——东西扬了一地还不够,她又继续发着疯,用拳头朝着床铺和围墙上乱砸乱抡着。

相比之下,右边屏幕上的上官果果可就安静多了,他打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平静悠闲地撒了泡尿,随后就在铺位上安安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在心里盘算着些什么。

「我靠,不用这么拼吧秋岩?你这拼命劲儿真赶上夏组长了。」白浩远在一旁看着我,眼睛里似乎还有别的深意。

「是因为这案子是从头就是你自己真正主要负责,你这才这么拼么?这么想超过雪平呀?」胡佳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或许吧。那我去了。」

「小心别被那个疯女人吃了!跟狗似的!我可随时打电话给警务医院,当他们准备狂犬病疫苗了啊!」

走进万美杉的拘留室之前,我硬收起了被白浩远这最后一句话逗出来的笑容,又安排一个值班制服警帮我办了刚才那把折叠椅,并跟我一起走了进去。

「砸,使劲砸!咱们市局大楼里墙最厚的地方就是这了,而且外面是石砖,墙芯最里面还是钢板,墙芯和石砖中间还注了水泥的,理论上除非你的拳头能当导弹,才能把这面墙砸漏。你要是想自杀,那不有毛巾和给你加的被子么?你要是能够得着,把被子挂最上面那个窗户的铁栏上去,你就可以上吊了——不过你放心,如果正常情况下局里没有配合你自杀的,在你彻底咽气之前,肯定会有值班员警先用电棍把你电晕。」

一见我,疯疯癫癫、泪流满面的万美杉,一下子就冲我扑了过来,先是给了我一个熊抱,接着又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秋岩……秋岩!呜……你终于来了!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对不对?我知道你在这说话还比较好使,你跟他们说一声,放我出去!他们草菅人命、颠倒黑白!他们……」

「你起开!能不能老实点?你都闹了两个钟头了,不嫌累啊!」值班员警直接把万美杉推开,用警棍把我和她之间隔开;万美杉被推到床铺上去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像一直泄了气的娃娃一般,她开始有气无力地坐在床上低着头,哇哇大哭起来。

「哎呦我的妈呀……」值班员警厌烦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对我问道,「秋岩,要不要我拿铐子把她铐住?」

我想了想,对值班员警摆了摆手:「这倒不用。钱哥你去忙吧,我能对付得了她。」

毕竟现在名义上,万美杉是被警察带来「配合调查」的,如果给她上了手铐,万一她并不像上官果果说的那样,她跟兰信飞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么将来她在外面肯定是要对警局进行投诉的。

「我知道了,有事情随时叫我……我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女孩!」

值班员警一脸恶心地瞪着万美杉,气冲冲地走出了拘留室。而随着值班员警的离开,万美杉的哭声,竟然却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你可真行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美杉啊,你以前在国中当英语课代表的时候,你可不这样。」

看着这位在青葱岁月中让我心恋不移的、曾经跟窗外那皑皑白雪一般纯洁,现在却头发乱蓬蓬、动过刀子的次数可能要比一个出生入死的资深警察身上动刀的次数还要多的那张脸、挺着胸前的硅胶扭着屁股上的假体,撇着嘴巴别扭地半躺半坐,我的心里真不是一般的苦涩滋味。

当然,这种滋味近来都快让我习惯了,毕竟在我身边,人设崩塌的又不止她一个。

没想到,就我这一句话,让万美杉的眼泪居然止住了。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残泪,并拢了双腿,挺直了身子坐好,然后又睁大了眼睛,神色空洞地看了看我,冷笑了一声:「你们的手足把我带到你们局里,就是让你跟我说这个的啊?小石头,以前在国中的时候,你一直默默无闻,现在咱们当年那班的同学都知道你是个警界新星了,你风光了,对吧!我也特想问问你,你现在这么趾高气昂地看着我,哼哼,是不是心里特痛快?」

「我一点都不痛快。」我冷冷地看着……或者更多的,是木然吧……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万美杉,却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话。

「有些话,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我没好意思说出口——按照咱们警局的规矩,这些话本来我也不该在这跟你说,但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影响到我们办案子了,你别怪我说话直。」

「哼,有啥说啥呗。」万美杉眼睛一红,脸上肌肉一横,就仿佛任由我看她的笑话一般,就仿佛我确实只是来看她笑话的一般。

「我初中的时候,觉着你是块玉器。那时候的你长得多漂亮?学习成绩也好、为人落落大方,文静但也热心。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傻小子,语文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这些科目的学科全都一塌糊涂,一点都不爱背书记东西,但就是为了能多跟你擦出来点火花,铆足了劲买了俞敏洪的单词红宝书、薄冰的语法和新概念教材,看美剧看原声电影,起早贪黑地学英语?」

「呵呵,我知道,那个小子是你。」万美杉冷冰冰地笑着。

「你初三那年,被那个姓郭的小混混表白,从此你们俩就好上了。但你知道我想的是啥么?你俩早晚得分手。他配不上你。当时我们国中全班的、全年级的男生其实都配不上你。我觉着,就依你的资质和头脑,不说你出国去名校留学吧,起码的你也应该在首都或者沪港的一流大学读书……」

万美杉打断了我的话,但她表现得,却有点云淡风轻:「却没想到我现在是这样的,对吧?」

「我是真没想到。」说着,我特意朝万美杉的眼睛和嘴角看去,「而且我没想到,在聚会的那天,你竟然很不嫌弃地跟田复兴,一起单独秘密地去『交流』了。他田老板上学的时候,你可是连睁眼都瞧不上他一下的。」

我一说出「田复兴」这个名字的时候,万美杉的眼睛立刻睁大了一些,接着双眼的眼珠左右又摇摆个不停,虽然幅度很小,但是她理我坐的不远,我很清楚地看得出来,这是慌了神的表现。

紧接着她稍稍来了一次深呼吸,这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我的身上,且犀利的眼神缓缓被酝酿了出来:「你他妈干脆直接说『打炮』不就完了么?何秋岩,你不就是想骂我婊子吗?还跟我文绉绉地拽文明戏呢是吧?对!老娘就是接着婚呢,又出轨了!你们当初不都管我叫『班花』么?本班花就是给那个上了初二还喜欢往别人后背和椅子底下蹭鼻涕痂的田复兴给肏了!还他妈内射了五次,肏得老娘腿都软了,屄水喷得哗哗的!怎么,这事儿你们警察也管吗?还想往下听具体的吗?」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激怒我,我承认我也确实被她激怒了。但我对她的感情早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出一个警校毕业生的基本素养,我瞬间又冷静了下来。

看样子,田复兴似乎跟这件事有点关系。否则如果她单纯因为我提到那天她跟田复兴在洗手间交合而生气,那么当我刚说完话、甚至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应该立刻炸毛了,而不是故意等了一会;而且她的反应,应该是完全的感受到冒犯,并不是在听到田复兴的名字之后,先在一瞬间表现出慌张。

我这边正分析着万美杉的反应,她那边自己说着,倒是越说越动了情绪:「……说风凉话倒是挺起劲!是,我也曾经以为我自己,就像你说的,现在我不是该去国内高等学府读书,就是在国外留学深造。结果呢?哼……就是初三那年,我父亲跟着别人投资生意,结果被人骗了,血本无归;好死不死,我那个老妈还爱好上了赌博,三天就从带走的两万现金,换成欠了人家十五万的债——我妈妈你也应该见过,钢琴老师,客观地说,她比我漂亮,你知道几年前她跳河死前她折腾成了什么样么?你们任何一人,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感受到,你一回家之后,看见五个大汉当着自己和自己bookaavideo</tt>费和分手费……你不是好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就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大家都在上高中、上国际学校、上中专、上警校的时候,我他妈的没学上啊……我他妈的在给爹妈上坟啊……我他妈的在为了家里无端端出来的那些外债在被一群陌生男人上啊!」

听了她的这些自述,我竟无言以对。

何况到现在这阶段,她已经在无所不及地口吐真言,后面她再说什么也应该大抵有一定的真实性,我不用、也不能继续再刺激她了,否则她很可能对我产生抵触情绪,转而不合作起来。

「谁又过得顺风顺水呢?」我深吸一口气,试着把她的话茬儿往昨晚的案情上引导着,「那兰信飞对你好吗?」

她听我问她这问题,忽然若有似无地抬了一下眼睛,丝毫不假思索地说道:「说不上好不好吧……到了一定年龄,人人都希望有个所谓的归属么。我叫他老公,他叫我老婆,也不过是演一场戏而已;本来我就是靠男人吃饭的,我跟他虽然领了证,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我的一张长期饭票,而我也只是他的一个合法妓女罢了。他搞他外面的女人,我也是随意被外人肏,他在外面有多少女人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有个儿子,亲妈不要了,跟他的另外一个情人一起生活;他供我吃、给我住,最后那点外债也都是他帮我摆平的,所以他也算是我所见过的对我最好的男人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又把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看着我,「还说我『一哭二闹』?哼……我老公被杀了,你们不去查案子、不去审讯犯人,却把我抓起来了还当成犯人对待,这啥意思啊?我这么委屈,我还不行哭了?」

「我想一定有人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兹事体大,把你带来是想让你配合调查的——好吃好喝伺候你,你不领情,还各种闹腾,不嫌丢人?更何况,每人真正看见是上官果果杀了你老公兰信飞,也没人看见兰信飞究竟是怎么死的,根据这一点,你还是有很大嫌疑的。」

「我也有嫌疑?呵呵……是是是!反正你们警察都喜欢多心,哈哈,要么成天疑神疑鬼的,要么就总是过度自信。」

万美杉冰冷地嘲笑道,接着她眼睛一眯,故意地挪了挪屁股,躺在铺位上斜侧着身子看着我,也不知道她是真不舒服为了调整姿势,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话说着说着,还故意抬了抬右腿,稍稍用力地把自己的双腿夹了几下。

「十一月初我在我们家楼下那个酒吧认识一个,也是当警察的,好像是什么搞网络安全的,跟咱们俩年龄一般大,他就总怀疑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女朋友和自己一个好哥们儿总看不起自己,完后又总觉得,自己办公室里新来的一个小姑娘暗恋自己——那家伙长得那个样儿就是个屌丝!别说,跟我做爱的时候,猛劲儿有了,奈何他那玩意不行,得靠着吃『生死果』才能顶事儿。我说何秋岩,你们当警察的男的,那玩意是不都不行啊?嘻嘻!」

她说完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的,并把那两只安了假体的胸脯抖得不停——我这才发现,此刻的她上半身里面是没穿乳罩的,那一副黑色蕾丝露乳头文胸,就在床头枕头边上摆着。

看到这一切的我,从脸颊到心里再到阴囊里面,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躁动——这种躁动,实际上在我从上官果果那屋里出来之后,我几次看着胡佳期的身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心里痒痒的了。

我一直在无法抑制地想起胡佳期那软嫩的会阴、坚实的翘臀和紧致的菊洞,要不是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忍耐,很可能最起码我都会直接去大胆地搂抱住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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